他这几日都听见了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知晓她闲暇之时以习字打发时间。
第一日写的是张萱的《祭侄文帖》,第二日写的则是《史记》开篇。
平心而论,他第一眼看见那样秀气小巧的簪花小楷,同寻常官家小姐的簪花小楷都不同,花颜的簪花小楷丝毫不显拘束细劝之意,反倒充斥着一股难以摧折的傲骨与志气,可见书法者心中的意气与不凡。
卫辞青属实是头一回被旁人的字迹惊艳,心中对这小丫鬟又不禁生出了几番好奇。
她从前诓他不会琴棋书画,更是认不了几个字,但到了如今,她不经意间显露的琴棋书三样都让卫辞青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小丫鬟仿佛他一眼从乱石之中挑选出来的玉石,初初看是同旁的石头并无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一步步深入,一点点剥开她外层的石衣,才看见了那珍贵耀眼的翡翠。
顽石内里的翡翠,只有他卫辞青一人知晓,也只有他能看见。
卫辞青想起方才的动静,她似乎不同前两日那样顺畅,像是思虑了许多,习字的声响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即又响了起来。
他走到书案面前,借着烛光四下打量,便发现了砚台下的宣纸有挪动的迹象。
卫辞青记得那宣纸上写的是什么,扫了一眼后一眼洞察出书架角落多了一叠宣纸。
指尖夹着宣纸抽出来,借着昏黄摇曳的烛光,那些熟悉的内容便展现了卫辞青眼前。
初初看时,卫辞青只以为花颜是在写那一段《郑伯克段于鄢》的内容,谁知这一张张不断看下来,从一开始的簪花小楷像是刻意学旁的笔迹,再到后来的别别扭扭。
到最后卫辞青竟能瞧见同自己有五分相像的字迹。
短短时间,竟能将他的笔迹学去五分,可见小丫鬟天赋惊人。
不知怎么,许是将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她越是显露光彩,卫辞青的心中竟然在二十多年间破天荒地生出几分骄傲之意。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卫辞青觉得实在陌生,拧了眉强行压下去,再看手中的宣纸中,便发现板正轻薄的宣纸中夹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团成了一个一团,又再次铺平展开。
卫辞青将那张纸单独抽出来,便瞧见那纸上的字迹不似她的板正字迹,倒像是习字习得气性上来是,随意挥墨之。
他扫了一眼,满篇…只充斥着三个字——大公子。
这三个字写得杂乱无章,他那一眼仿佛便能瞧见她写这之时的心乱如麻。
在无数的“大公子”之中,夹杂着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角落,却是另外的三个字——卫辞青。
卫辞青瞧见,不怒反笑,更是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看来小丫鬟还真被他养出不少气性,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直呼他的姓名。
兔子学会呲牙了。
卫辞青将那一垛宣纸重新放了回去,只留下那皱皱巴巴的一张,叠起来放进他的怀中。
小丫鬟靠坐在座椅上,更是拘束,睡得也不安稳。
卫辞青转身便走到座椅面前,凝眸瞧着小丫鬟片刻,伸手将她打横抱进怀中,放在了床榻之上。
他正欲起身,却被人拉住了衣角。
“公子…公子快躲开!”
花颜像是梦魇了,梦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血腥刺杀场景,整个人面色苍白,俏脸皱巴巴的,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公子…公子您千万不能出事。”
说完,攥着卫辞青衣角的力道越发大了。
看着小丫鬟躁动不安的模样,像是真真被那噩梦中的景象吓得不行,卫辞青睨了她片刻,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抱坐起来。
许是抱住了他宽厚的肩身,花颜才确定噩梦中的公子是安全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安心,喃喃自语:“公子没事…没事就好…”
眼下佳人在怀,小丫鬟温热柔软的身子陷在他的怀中,耳边是她迷迷糊糊又万分急切的懵懂话语。
小主,
卫辞青头一次生了几分呆愣。
这瞧起来听话乖顺的小丫鬟,骨子里却是个最傲气铮铮的,藏起来的气性也是最大的,说不得笑不得戏弄不得更碰不得。
偏偏也正是最出乎意料的人,做出了从没人做过的事。
平心而论,此次刺杀确然是他自己设计,他算准了每一步,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节外生枝。
再者,在无数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之中,这样的谋算设计算不得什么高深之计,只是随意打压打压卫府他那位嫡母。
他算准了所有,偏偏漏了面前的小丫鬟。
不知她会着急,不知她会忧心,更不知她会如此心潮澎湃地紧紧拥着他。
莫说是这样的事,纵使是比这危险上数十倍的事,在卫辞青的过往之中无处不是。
但花颜,是头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许是窗外寒风呼呼作响,吹得人心神躁动。
又许是房中昏黄的烛火朦胧摇曳,映得人欲念丛生。
随着花颜身上独有的清冷幽香钻进他的鼻尖,卫辞青心神微动,下一刻便吻在了她的耳后。
本是一时情动,卫辞青吻上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时,理智便彻底回笼,想要一触即离。
却不想,怀中人儿的幽香像是生了钩子般,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