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一向多发脾气,又常常说些严厉言语,可心中十分知道自己这皇帝根本位置不稳,再如何得了赵明枝承诺,自说不会同那宗骨和亲,然而心里其实并未全信。
便如同他当日被裹上黄袍,簇拥为帝,全无半分置喙余地一般,他又怎会不唯恐哪一日醒来,忽的被人告知公主已然和亲北上,碍于形势,不能做半点反抗?
但赵弘这许多不安、愤懑,却又不能同外人言说,也不愿再三同赵明枝叙说,盖因晓得自家阿姐疲于政事,已是十分辛苦,不愿再给她多添麻烦,只好自己一一消化,又深深记下今日耻辱。
且不说此处赵弘如何气闷,先后出得垂拱殿的一众官员各自回去,却有各有所为。
次日晚间,张异把今次伴使半路叫住,问及一众使团今次言行。
那翰林学士自然知无不言,却是又道:“今次乞元甚是着急,已是催了数次要尽早陛见,倒是不甚挑剔饮食招待,也无其余要求……”
等问及昨夜回驿站时候,那乞元什么模样,对方便道:“倒不像醉酒,自家走回房的,使团中几人聚在一起,半夜才散去,今日一早起来,又来急急催问进度……”
他面露苦色,道:“这样大事,光是商议都要许久,又怎可能次日便做回复,只狄使催得急,稍微安抚几句,便十分不耐,疾言厉色得很。”
做狄人伴使从来不是什么好差事,此人自觉夹在中间,十分难做,自然忍不住吐起苦水来。
张异没有理会他抱怨,又问几句细处,等到回得府中,却是招来家中管事,询问京城内外传言。
那管事的少不得把打听到的一一说来。
“……自狄人使团入京,外头氛围便有些紧张,早间不知怎的回事,忽的四下有人传话,只说兴庆府要殿下和亲,本以为只是瞎说,谁知到得午间,那话越传越真,许多人听得之后都很是生气,甚至有要把狄人使团撵出京城的……”
张异坐得十分稳当,也不着急催问。
那管事的又道:“等到酉时末,又有许多说法冒得出来,也不知出自哪里,有说那宗骨在兴庆府本有妻室的,又有说他喜食生肉,相貌丑陋,还有说其实他已是从夏州强要了几个我朝宗室贵女过去,不过一年,便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个全须全尾活着出来的……”
张异冷嗤一声,却是摇了摇头,也不多置一词,只等对方再说。
“小的得了官人吩咐,今日一早便在城西流民棚中探看,果然才到下午已是有人领头欲要去冲撞都亭驿,说要把狄人打将出去……”
听到这一处,张异终于变了脸色,急问道:“你报了京都府衙不曾,可有拦下了?”
“报了巡兵,已是遣人过去劝说了,可也不能日日守着,况且那偌大一个流民棚,男女老少,数以万计,真要闹事,如何好拦?只那几个巡兵恐怕抵挡不住。”想到白日间所见景象,那管事的也有些心有余悸。
“不打紧。”得知巡兵到底将人及时拦下,张异这才松了一口气,“等过了今日,想来便能缓解许多。”
那管事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以小的今日所见……那些个流民俱是容易说动,毕竟个个赤脚,无产无业,做事全无顾忌,只怕还是多做管束才好。”
张异摇了摇头,却不做多言,又细问一阵,便把人打发走了。
等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后,张异方才擎起面前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
那茶水虽是凉了些许,但究竟清明后新制好茶,入口先得清香之味,清润甘爽,回味生津,倒叫张异一时满足,好生细品了那茶水滋味,才低头又去观起茶叶来。
忙了这许多日,今日见得狄人使团上殿,又提出和谈要求,他才终于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
——人心为己。
一人换十万银两,十万绢,哪怕再不会算账的人也能辨得出孰轻孰重,便再闹不起来大事了。
等公主远去兴庆府,战事平息,两国皆安,朝中一应事体便当慢慢回归正道才是。
***
便如同张异所料,乞元提出的新增岁币抵换成聘礼之说,果然一下子把原本义愤填膺的京城内外都炸得哑巴起来。
和亲的毕竟是公主,不是自家姊妹亲友,虽说这公主做过许多好事,今次也多亏有她一同守城,一城才能做到那般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可岁币毕竟是从自己手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