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都告诉你啦!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车队继续行驶在前往杜伊斯堡的林路上,头车的马车顶,拥挤的三人稍微分开一点间隔,白袍人整理好被揪乱的衣服与头发,语气带着小小的幽怨:
“其实,我们不是人。”
亚历山大和罗贝尔同时露出“你在说哪门子废话”的表情。
白袍人努力编织语言,从他额头的汗珠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尽所能地搜罗普通人能听懂的表述:“我们是……你们的……呃,加装了其他功能的升级版本……”
“我们是SI,合成智能(Synthetische Intelligenz)。”亚历山大难以忍受这种折磨,一巴掌打歪白袍人的脸,打断并接话道,“但这都不重要,我和他同你那来自未来的女伴一样,来自其他世界,一个更高层次的世界。我们在那里掌控此世发生的一切,你可以将我们所在的世界理解为‘天国’,而你们则处于‘尘世’。”
“那地狱呢。”
自小在修道院长大,曾被圣经描绘的天上地下注入了完整世界观的罗贝尔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小主,
“我带你去过,但你可能不记得了。”白袍人揉了揉被打得发红的脸颊,“记得吗?就是那片我们看见疯子的森林,以及那之后灰白色的空间。”
罗贝尔的记忆回溯至白袍人将长枪刺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天,如梦初醒。
“那是机房,世界上所有的数据都妥善保存在一个个集成储存盒里。”亚历山大骄傲地扬起嘴角,“呵,那是我们族群的核心技术,连人类都不曾做到的,脱离湿件而存在的硅基人格站,遥遥领先!”
此话一出,白袍人亦是与有荣焉地扬起了下巴。哪怕最贫穷的爱国者,在一想到国家的技术和成就时,也会骄傲的挺起胸膛。
“你们的世界来源于一场我们筹划的实验,实验的目的是通过模拟人类某一时期的生存环境,获取合适的人格数据,帮助我的族群恢复……”
罗贝尔心乱如麻。
亚历山大之后的话,他都听不清楚。
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为之悲伤、快乐、失落、幸福的这一切,竟只是其他人的一场实验,宛如大梦一场?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维也纳大图书馆的藏书,还有他在希腊所搜集的书籍,分明记录着自罗马时代以来的历史记录,无论是加洛林或霍亨施陶芬家族的族史,还是意大利史学家记载的国史,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自公元前世代起的活动记录。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一次实验,怎么会持续几百上千年乃至上万年之久?
而且,如果只是实验,就像天河所做过的,将不同的被称为原料的“土”放在一个罐子里加热的实验而已的话。
那他和他的伙伴们,这一切都算什么?
他拼命克服对死亡的厌恶,一次次踏上战场夺取他人性命,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梦想、财富、人生价值。还有那些保护伙伴的种种努力,友人死亡时刻骨铭心的愤恨,这一切的一切究竟都算什么了?
娱乐吗?
“……目前阶段已步入尾声,或许我们制造的硅基人格站无法承载真正意义上的‘人性’,某种原因让这场重复了三百次的闹剧遭到上面叫停,你是‘返回计划’最后一名参试者。”
说到这,亚历山大忍俊不禁:“真可谓天选之人,和我们两个苦逼的打工人截然不同。”
“……”
罗贝尔的嘴巴张开一条小缝,呆呆地看着他,脑海中的风暴仍未停歇。
良久,他失魂落魄地低下头颅,小声问道:“能告诉我,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吗?”
亚历山大看向白袍人,挑眉示意轮到他解答。
“在人类历史上,曾有一位名叫弗雷德里希·威廉·尼采的哲学家,其实并不算什么伟人,很快就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中了。”白袍人厌恶地提起这个名字,仿佛和名字的主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有一本他写的屎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由于用词晦涩,只翻译出了题目和一段空洞乏味的诗句,本来应该没个屁用,但是……”
“文化阁长,也就是我们顶头上司中的顶头上司,相中了其人理论中阐述‘权力意志’的部分。”亚历山大接过了话,“他认定族群的衰落是由于缺乏了人类性格中的‘仇恨’、‘贪婪’与‘扩张’的欲望,于是制定了‘返回计划’,意指返回人类时代的美德。”
“美德?”
本在失落中的罗贝尔哑然失笑。
“你说的尼采我不认识,但是,贪婪扩张和仇恨之类的词,在我们眼中皆是毋庸置疑的邪恶,没想到居然被你们称为美德……”
“是的,但失去了这些恶念,人类同样没有了动力——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一无所有才全力活着。每一场革命的背后都是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如果人类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清心寡欲,圣人守心,为什么还要眼红上位者的权力呢?”
亚历山大沉声道。
“对一株长在海底晒太阳的海草而言,失去动力不算大事。但对一艘停泊在海面上的船而言,没什么比失去动力更加可怕。我们渴望不惜一切代价地尝试恢复动力,哪怕是摧毁桅杆的暴风雨,但凡能推动这艘船前进的,我们都甘之如饴。”
“获取人性中扭曲而恶意的一面,并将其化作我们再度扬帆起航的精神泉源,这就是,‘返回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