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攸倒是个爽快人,说道:“大家既然是宴悦,就不要拘谨了。我看汪知府为政有方,就推举他做监酒官,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都回应道:“完全可以。”
有几个胆大地就说道:“一定要公平公正哦,必须让蔡相公喝好,不能偏袒了别人。”
众人也附和一声,行酒仪式就开始了。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酒过三巡,人们的话自然多了起来。
高忠义悄悄对赵鼎说道:“蔡相公这次到陕西来得很突然,提前也没有打招呼,我们许多地方根本没有来得及准备。”
赵鼎说道:“蔡相公本来就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所以也没有打招呼。”
高忠义说道:“那是为啥而来呢?”
赵鼎说道:“马儿在圈里有吃有喝,还需要去草原撒欢呢。这些权贵在京城宫廷里面时间长了,也需要去外面逛一逛。可是不能随便离开京城。于是就说去祭拜皇家太平宫,这个谁敢不答应?”
高忠义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赵鼎说道:“那既然来了,那么多随从,就需要许多花费。况且,京城官员知道蔡大人下来了,那总不能空手回去。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收受金银财宝,但是顺便带点土特产之类,朝廷应该不会责备的吧。因此蔡相公就到凤翔府随便走一圈,也算是检查工作了,公私两便,何乐不为呢?”
高忠义说道:“人们都说蔡相公是受荫赐予进士出身,成天不学无术,‘懵不知学,士论不与’,可是我上午听他讲话,口若悬河,条理清晰,使我有点震惊。”
赵鼎说道:“蔡攸虽然不是举人出身,但书还是读过的。他自己不会写奏章,完全可以由别人代写。”
高忠义说道:“虽然文书从他嘴里读出来,可是他能完全理解文书背后的深刻含义吗?能完全落实奏章上报的政策吗?”
赵鼎说道:“这个就是贤弟不太明白了。我在中举之前,跟许多官员有接触,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高忠义说道:“以前我只注意到,武将开拓防守边疆,一般都有一个文臣辅佐,或者有书爷辅佐。现在好像不多见了。”
赵鼎说道:“在如今重视出身的时期,如果说这些都是幕僚书爷写的,有失自己在官场的身份。好在现在官吏分开了。材料自己不会写不要紧,只要找到一个好吏员,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赵鼎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咱们都是读书人,贤弟可“不要死读书,把书读死了”。你看,在甲骨文中,“吏”与“史”形状相同,表示手持叉前去捕猎和从事生产等活动的象形字,因为和做事有关。《说文》中解释说:“史,记事者也。”“吏,治人者也。”
甲骨文的“官”包含了“宀”和“?”,“宀”下方有一个“追”字,表示旅途中的休息处,这个地方建有屋子,是“旅途休息之屋”,是馆舍,后来演变成“官舍”,说明它指的是地方,而不是人。也就是常说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因此我们作为官员的,千万不可得意忘形,因为民众尊敬的是这个“馆”,而不是“官”。官员一旦离开这个“馆”,他什么都不是,甚至他就是最狼狈的那一个人。
因此唐代孔颖达就说,“官”就是“管”的意思。如果说到具体负责什么,就另说“官”的职务。“吏”,单指职位低微的官员了。再后来,“吏”逐渐指代了各衙署中的房吏、书办等没有俸禄而侍奉官员的人。
高忠义说道:“还是仁兄博览群书,把这些说明白了。”
赵鼎说道:“遗憾的是,你我之辈穷苦读书人,没有理解这些背后的深意。”
高忠义说道:“此话又怎么讲?”
赵鼎说道:“贤弟刚才说到蔡相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看蔡相公会‘做官’,重点是‘做’字;就是装模作样的意思,就是一门心思考虑怎么升‘官’。而我们这些青年士人,受‘以天下为己任’的教导,却整天想的是‘做事’‘干事’,结果事情越干越多,贻人口实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给你泼脏水的人越来越多;如果你精明强干,顶头上司提防着你,同僚嫉妒着你,下属害怕着你,口碑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再精明强干,而又民众口碑十分良好,信服你的人一呼百应,那距离灭门之灾就不远了。因为上司认为你这么厉害,而且收取了天下人之心,这怎么了得!”
高忠义说道:“还是贤兄看得深刻。”
赵鼎吃了口菜,整理了一下服装,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蔡相公,只需要照本宣科就可以了,一旦离开书吏写的文书,他一句多余话都不说,就是害怕在广庭大众之下贻人口实。”
高忠义惊叹道:“怪不得蔡相公年轻轻就位极人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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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鼎说道:“蔡攸这个人急功近利,将来未必有好结果。但是他善于‘做官’,飞黄腾达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元符年间,他就在他父亲的带领下建筑宫苑,极其奢华壮丽,皇上非常高兴。他观察到端王赵佶有可能当皇上,就每天必下马拱立,在端王退朝的路边等着,弯腰低眉恭恭敬敬地看着端王离开,如此长达几年时间。端王问左右的随从,才知道他就是蔡承旨的儿子,内心非常喜欢他。端王赵佶即位后,马上就把他招来,提拔重用起来了。他的秘诀就是‘只为个人服务,不为其它考虑’。围绕着顶头上司做好伺候服务工作,其它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他们正在说话间,只听酒监司仪喊道:“已经集体酒过三巡,现在可以自由敬酒了。或者吟诗作赋,或者投壶饮酒,都是可以的。”
其它各个县衙的负责人赶紧轮流上前给蔡攸敬酒。一开始蔡攸感觉状态良好,非常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不知不觉之间,十多杯酒已经下肚了。虽然蔡攸经常浸淫酒场,酒量很大,怎么能架得住这么多人敬酒?很快他就吃不消了。
赵鼎、高忠义见状,赶忙趁着蔡攸还没有大醉,就也前去敬酒,想着好歹先混个脸熟。
蔡攸本来确实已经喝高了,可是看到两个青年才俊过来敬酒,也想培植一下自己的后备圈子,就一再说道:“大家基本都敬了一遍酒了,这是最后两杯。”说罢,接过赵鼎的敬酒一饮而尽。轮到高忠义上前敬酒时,蔡攸感觉眼前一亮,酒已经醒了一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高忠义:只见他眉清目秀,器宇轩昂,英气逼人,在一众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连忙问道:“你是……”
高忠义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汪知府赶紧答道:“这人就是卑职的下属、前盩厔县尉高忠义,因冒犯蔡大人被革职,现在万年县以文林郎居住。”
高忠义连忙作揖说道:“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相公恕罪。”
蔡攸本来想发作,可是又觉得这是喜庆场合,就装作大人大量说道:“免礼免礼,不知者不怪罪嘛。”虽然嘴上这样说着,脸色已经掩饰不住难看了,就把头转向其他人。
高忠义也觉得没趣,就又回到座位上,和赵鼎攀谈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听主宴桌那边声音嘈杂起来。原来是蔡攸喝多了,让汪知府替他喝酒,结果盩厔李县令连忙接过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蔡攸很不高兴,就揶揄着说道:“既然李县令这么好的酒量,大家就放开喝!放开喝!一醉方休……”
蔡攸带头投壶拼酒,赢了不少,结果轮到李县令时,他又不愿意喝了。蔡攸看着汪知府说道:“监酒官,你看该怎么办?”
汪知府随机朗诵出了酒场名言:“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官员能培养;能喝八两喝半斤,这样的官员不放心。”说罢,就把酒杯递到李县令手里。
李县令虽然已经喝了很多,但为了不扫蔡相公和汪知府的兴致,就拼着命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谁知这几杯酒刚下肚子,李县令的嘴巴就像合不上闸的水龙头,满口秽物喷射而出,酒桌上也喷了一滩。
蔡攸大怒。汪知府大声喝到:“来人,把李县令拖下去!”
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把醉成软泥如赖皮狗一般的李县令抬走了。
汪知府说道:“蔡相公受惊了,咱们移步另外一个大厅喝茶怎么样?”
蔡攸点点头,大家就簇拥着他出去了。就在这时,刚才的几个大汉慌忙跑来叫道“大事不好了!李县令死了!”
汪知府见状,大声喊道“快叫郎中大夫!”
等到郎中赶来时,李县令已经没有救了。原来他喝酒过量,酒精中毒,加之呕吐秽物,有一粒花生米卡住气管,众人又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后就窒息而死了。
高忠义他们在外面远处,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赶来抢救李县令时,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