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归!猎猎薰风飐绣旗。
拦教住?重举送行杯。
话说宋江、卢俊义等携天兵剿除王庆一伙上下,王庆占据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收复了。凯歌高旋,班师回朝。行军路上,秋毫无犯,百姓夹道相送,日日如此,一连五七日不曾断绝。一百八将备受恩德,中军宋江见道路两旁百姓,叹道:“想我梁山聚义以来,兄弟一心,上合天数。受九天玄女眷顾,咨我天书三卷,以表忠义,替天行道。如今我等东征西讨,先败除田虎,后胜杀王庆,还了大宋天下,安抚亿兆生灵。圣意几至,下合民心。百姓尽皆送行,香烛、灯火、瓜果等,不计其数。一路赶来,无不让我感动。”一旁宋清听得宋江连连感慨,轻声道:“哥哥,我等做得此事,日后定能千古流传也。”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做事,不可只为虚名,而必贯彻忠义二字。”一旁军师吴用道:“兄长所言极是,此是正道。”三人豁然。
只有卢俊义闷闷不已,吴用心思细些,见卢俊义如此,问道:“卢先锋可是有甚么心思,惹得不悦?”卢俊义道:“如今世道,忠臣良将也要小心做人,如今我等功绩如此,却不受朝廷重用,日后何望?”宋江听罢,将要张口,吴用率先答道:“哥哥思虑悠长,小弟几曾也有顾虑,如今我也豁然,只为尽天地忠义也。”四下里有大刀关胜听得忠义二字,驱马向前问吴用道:“敢问军师,何以解‘忠义’二字?”林冲、花荣等听闻议论,也驱马凑到近前,吴用环顾四周,轻笑道:“小生愚见,忠,对上无二心。义,对友无二心。”说罢,四下兄弟有点头的,有沉默的,关胜笑道:“军师好解。”此时卢俊义等豁然,都笑了。这笑声只惹得人群里一个黑大汉,那黑大汉窜出来道:“军师哥哥,又在那里出甚鸟计?”众人看去,却是李逵大喇喇地在那里,宋江道:“你不懂得,又问甚,归队里去。”李逵吐着舌头,道:“不说便不说。”灰溜溜去了,众皆大笑。此后各归本阵,赶路回京不提。
忽一夜,众军设下寨扎,各自归营安睡。宋江当夜帐中伏枕而卧,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宋江抬头看时,只见天王晁盖欲进不进,叫声:“兄弟,你不回去,更待何时!”立在面前。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问道:“哥哥如何又访?‘回去’却回何处?”晁盖道:“兄弟切记,水泊梁山有仇敌侵占,毁坏乡民,败我好汉声名,贤弟速速归去,清扫腌臜,以正梁山泊清名于世。”宋江却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到此,望说真实。”被晁盖一推,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叫吕方、郭盛请军师吴用并公孙胜前来圆梦。吴用、公孙胜来到中军帐上,宋江说其异事。吴用道:“既是晁天王显圣,不可不依。”宋江道:“军师言之甚当,只是不知其言。”公孙胜道:“这个不妨,且算一卦,看卦象如何?”宋江了然,请出玄女之课,卜上一卦,公孙胜亦掐指细算,二人定算,公孙胜道:“天王所言,有腌臜人物霸占水泊梁山,这伙人正和七七之数,一合轮回,二数妖魔。”宋江道:“先生所言,我这里也算得一二,只是不知就里。”公孙胜道:“这伙人是我等前世的对头,如今的死敌。”宋江道:“前世之事,如今何为?”吴用道:“如今之计,应当速回济州,再作商议。”宋江计议不定,又因夜深,只好先散了,吴用、公孙胜自去了。
次日,宋江又请卢俊义并朱武前来计议,卢俊义、朱武即到,宋江把前后事说明,卢俊义道:“若我等抗旨不回京,却先望梁山泊,恐高俅、童贯等再进谗言。”朱武道:“卢将军说起此事,我也有所顾虑,奸臣定当我等再回梁山泊啸聚山林,故此不可为也。”宋江问道:“又将如何?”朱武沉吟半晌,道:“为今之计,只是尽早班师回朝,再求天子降旨,以求兵发梁山。”卢俊义道:“正是,只能如此。”宋江应允,三人计议已定,自散而去。
只说宋江将兵马暂交柴进、朱武看管,徐徐进之。自己并卢俊义、军师吴用、五虎八骠等,率先启程。再教神行太保戴宗传信给宿太尉,只说因故要望山东水泊梁山剿匪一事细说。戴宗领了书信,缚上四道甲马,一路风驰电掣,晓行夜宿,来到东京城内,正是深夜。戴宗寻到宿太尉府邸呈上书信,这宿太尉此夜尚未入眠,急叫戴宗入来,戴宗礼毕,呈上书札,宿太尉看罢惊呼:“如此定了!”。原来这宿太尉于傍晚收到济州府、东平府、东昌府联名奏报,说:“水泊梁山新来一伙贼人聚众造反,官府派军前往清缴,已连败两阵,是夜,贼兵夜袭济州府,因太守张叔夜领兵奋力抵抗,不得攻入,贼人才退。几曾向朝廷求援,不曾回音,方成书百拜宿太尉知。”因此宿太尉才夜不能寐,如今已知兵败的消息,又见了宋江文书,内容正是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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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太尉问戴宗道:“如今宋先锋何在?”戴宗道:“禀恩相,宋将军正急马赶来,大军后徐来之。”宿太尉思索道:“如今已晚,头领且回,明日一早本官必奏报圣上。”戴宗自回不提。
次日清晨,宿太尉命小厮整理朝服,自去面见道君皇帝。宿太尉只是速速地往皇宫赶,不敢拖延。直直赶到殿前,却不料当值的内侍道:“太尉来的不巧,陛下正与高太尉在御花园蹴鞠,特此下旨:‘不见百官,不闻奏章。’太尉请回罢。”宿太尉听罢,急的连连跺脚,却碍着陛下与高俅同乐,不敢打扰,只得回了。
又过一日,宿太尉早早进宫,不曾想撞见童贯、杨戬正与道君皇帝耍乐,亦不得见。如此反复,已有三五日上下。宿太尉独自在府邸叹道:“忠臣者少,奸臣者多,亡国之日近矣。”正感叹间,忽有小厮来报:“宋先锋已到陈桥驿,又有书信一封。”宿太尉大喜道:“快快拿来。”小厮呈上书信,上面尽是些急切的言语,宿太尉看罢,感慨道:“国有宋先锋,幸甚至哉。”后令小厮道:“速去请下帖子,今日午宴,管待宋先锋。”小厮去了。
只说宋江并卢俊义正等回信,忽有人报道:“今日正午,于宿太尉府邸设宴,管待宋先锋。”宋江等大喜。时值正午,宋江并卢俊义前来赴宴,却叫吕方、郭盛二人把守大门。宋江、卢俊义入内拜道:“恩相,我二人回京交差已罢,特来拜见。”宿太尉道:“二位将军,快快请起。”三人叙礼以毕,宿太尉教人大摆宴席。宴席间,宿太尉与宋江再续此事因果,宋江道:“若如此,明日再见不到陛下,我等如何?”宿太尉此时已过三五杯酒,微醺道:“明日还若如此,本官定效先贤,闯宫直谏!”宋江、卢俊义谢过,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宿太尉见门口两位将军,犹似门神,果然端正,自有了爱将之心,问宋江道:“此二人是宋先锋的爱将?”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乃生死兄弟,此二人武艺超群,自梁山以来便在宋某左右守护,不曾差池。”宿太尉道:“果然兄弟情深,来人,给二位将军也上菜肴美酒。”宋江领吕方、郭盛谢过,郭盛道:“卑职尚有守护之责,酒且不能饮。”宿太尉允了。吕方、郭盛自来吃食,宿太尉、宋江、卢俊义三人把酒约定,明日面圣,说明此事。主客皆尽兴而归,不题。
是夜,宋江、卢俊义回来陈桥驿,吴用道:“事情如何?”卢俊义道:“相约已定,明日与宿太尉一同进宫面圣。”宋江又把备细说罢,吴用叹道:“明日定然见不到圣上。”宋江问道:“却是为何?”吴用道:“高俅、童贯等奸臣定是知了备细,不愿圣上知道,所以缠玩这许多时日。”宋江恍然大悟,道:“军师既已了然,定有破解之法。”吴用道:“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即可。”宋江听罢,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宋江问卢俊义道:“此事可成?”卢俊义道:“定然成也。”于是宋江唤来戴宗道:“速速将此人取来。”戴宗领命,连夜去了。
次日,宿太尉清早起来,出了府邸,见宋江并卢俊义早已等候,三人正欲望大殿去,宋江道:“还望恩相捎待,等候一人到此,我等同往。”宿太尉正纳闷时,却远远望见两个人,风驰电掣般奔来,来人正是神行太保戴宗,后面跟着的便是浪子燕青。二人近前来,拜罢,同去大殿前。内侍所说与前日无二,宋江暗道:“果不出军师所料,如今正好行事。”宿太尉正欲闯驾,却被宋江、卢俊义拦住,卢俊义道:“昨日里早已想出办法。”宋江又在宿太尉耳边低语几句,宿太尉又惊又喜。宋江便唤戴宗并燕青去御花园,只说:“如此如此。”二人听罢自去了。
且说戴宗、燕青来到御花园墙外,只听得墙内欢笑声一片,戴宗和燕青依着墙,攀上去望,望见那个风流眼,戴宗、燕青看定,戴宗小声道:“可成?”燕青道:“如此不远,望可成矣。”原来这个燕青,正是蹴鞠的能手,见他挽着一个气球,望空中一抛,只一个倒挂金钩,那右脚直直往球上踢中,那球箭失一般的飞了出去,不去别处,准的望风流眼去,这风流眼下面道君皇帝正欢喜的紧,望见一球从墙外飞来,正中风流眼,道君皇帝又惊又喜,曰:“墙外何人,踢得如此球来,却能正中风流眼。”四下里几人暗道:“此一蹴,更比高俅了,妙也。”道君皇帝便唤高俅来问,高俅不敢搭话,只恐称奏:“陛下稍后,下官去请此人来问。”便唤内侍那人请进来,燕青得旨意,入得御花园来,俯伏拜讫。道君皇帝见了,便认得出是燕青,笑曰:“原来是你,你不随宋先锋处,如何进了大内。”燕青奏道:“臣讫拜奏,望陛下知:是日征讨王庆以来,我等毫无倦怠,此次得胜,因服天威,如今山东又来战事,几日来不见陛下,故出此下策,伏讫诏查。”道君皇帝闻罢,登时怒曰:“此话当真?”燕青再拜道:“果真不假,宿太尉已在殿外候旨。”道君皇帝大怒,曰:“来人,替寡人更衣,上朝!”众人恭送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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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大殿之上,文武站班已毕。先敲了三通金鼓,再是一声长喏,内侍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众文武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是:天子升殿即临朝,文臣武将两班齐。那道君皇帝端正坐在大殿之上,班众里宿太尉出班奏道:“臣十日前收到奏报,山东济州有陈希真一伙聚众造反,几近东平府、东昌府剿匪不力,已连输两阵,贼人不日便要夺取济州,还望圣上定夺。”皇帝听罢,龙颜大怒,曰:“竟有此事,许多时日来,殿帅府与枢密院如何不报?”吓得高俅、童贯等跪倒一片,抖若筛糠。宿太尉再奏道:“如今山东反贼霸占水泊梁山,宋江凯旋后便要请兵与贼决一死战,一则正表忠心,二则清扫水泊。”道君皇帝闻罢,赞曰:“童贯、蔡攸前番溃退,只道是那楚贼真个厉害,宋卿等出兵尚不足一岁,竟已擒了王庆,功过已然分明,如今尚未加官进爵,又未曾歇息片刻,便自告奋勇,以战贼兵,勇气可嘉。”天子自然应允,曰:“如今宋爱卿何在?”宿太尉道:“宋先锋、卢副先锋正在大殿外请旨。”道君皇帝教内侍唤入殿来,宋江、卢俊义上得殿来,俯首拜奏:“恳请圣上降旨,成卿等蚍蜉之愿。”道君皇帝曰:“寡人深知爱卿忠心,也懂水泊梁山与宋爱卿之重要,如今便遣爱卿领本部人马前去驰援济州,务必剿除贼寇,生死无论。”宋江、卢俊义俯伏再拜,领旨谢恩。此后商议国事种种,不必絮繁。
且说宋江、卢俊义回到大营,与军师吴用等商议此事备细,其中河北降将皆说愿意前往,一同杀敌,却被宋江劝住,孙琪道:“宋先锋如何不愿我等去?”宋江道:“此来一则是我等水泊梁山一百八人兄弟的事,你等不必插手。二则梁山水泊地形复杂,我等最是熟略,只怕诸位失了地利。三则你等入京便可寻觅一个差事,做得朝廷官员,不需如此劳累。四者,如此小阵,何须劳烦诸位将军出马,且待管此地多余军马,静候佳音即可。”孙琪不再言语,只得与其余将军退去。
又过三二日,柴进并朱武携剩余大军并贼首一干人等集聚陈桥驿。宋江上表称臣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定夺。”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克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曰:“皆卿等忠诚感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擢用。只是那些省院官,那个肯替朝廷出力,访问贤良。此是后话。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眷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今日只有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枪刀排白雪,皂纛展乌云。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法凌迟处列。看的人都道:
此是恶人榜样,到底骈首戕身。
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施行,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与卢俊义、吴用、朱武商议道:“此战如何分兵为好?”卢俊义道:“我愿为先锋,去占先机。”吴用道:“无需卢先锋动武,可教五虎八彪为前部,小彪将为合后,先锋与公明哥哥据守中军,待到彼时,再另行分兵即可。”朱武道:“吴军师所言及当。”宋江了然,教神机军师朱武、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集结军马,挑选精兵强将,大小头目,马步水军共十万兵马。剩余兵马尽归朝廷所有,与河北降将留守陈桥驿。
宋江等上点将台分配将佐职务,道:“令五虎八彪为先锋,统军马一万五千为前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以备大军前进。令十六小彪将为合后,统军马一万为后部,接应粮草,左右扶危。令水军头领携军两万五千人,与水路进军梁山泊。令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携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以资管粮草。剩余将领携五万士卒归于中军,以智多星吴用为军师,与我一同居于中军,以此进军,待大军到时,克日则战!”
众将领命已毕,各自回营整顿兵马。正是:天罡地煞斗群妖,十万旌旗赴萧萧。毕竟此战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